5 min read

《三體》、《流浪地球》、和劉慈欣

最近《三體》和《流浪地球》正在熱映,國內外評價兩極分化,黨媒讚賞有加,牆外口誅筆伐。首先我想說的是,電視劇/電影劇情是編劇、導演、製片、資本多方妥協的結果,小說才是作者的個人意志。雖然作者出售小說改編權時就該做好連坐挨駡的準備,但因為不滿劇情而罵作者還是顯得有些滑稽。以下討論僅限於小說。

罵《三體》無非是覺得小說粉飾獨裁,我倒不覺得。葉文潔在極權下對人類從失望到絕望,以至於要喊三體人來幫人類進化,但葉深知實力懸殊,才又給了人類一點點啟示,原文寫的是:不管是哪種情况,我都盡了責任。葉文潔的恨和後期程心的愛正好是人類的一體兩面。現在《三體》改編的劇就在輿論的風口浪尖,等劇更完我倒要看看最後有多少人,只看過一部《三體》,只記得一個程心,只會罵一句聖母。克拉考爾寫的《電影的本性》裏有個說法,叫“你是否看見了一隻雞”。好小說是作者自己的左右互搏,看見左還是右完全取決於讀者自己。

人類也不只是人性、獸性那麼二元對立。 五毒八苦、七情六欲,人性之複雜遠不是三體人那種心裡話雲同步可比的。人類對三體完成威懾不也正是因為人類會欺騙,而三體人看不懂麼。可笑的是現實裏並沒有二向箔,太陽系也沒被壓成照片,但人類自己就可以坍縮成二極體。最後小說裏非左即右的宇宙完了,歸零者也救不了。

《流浪地球》的小說很短,電影也能拍兩部,那劇情裏當然不只是小說。不過網上那些極端、反智、義憤填膺、人云亦云的評論家們,看起來倒像是能趕科學家去冰封的海面凍死,然後腫著臉迎接氦閃的。莫名想到了痛殺麻雀、喜迎饑荒,跟小說呼應了不是?

再說說劉慈欣,私以為大劉的立場是精英主義+集體主義的縫合怪。他既希望大英雄挽狂瀾於既倒、扶塔樓之將傾,又寫個人應該服從集體安排; 雖然推崇集體主義至上,但小說裏群策群力的結果往往更慘。

但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其作品關注度過高,智子沒能鎖死人類科技,但萬人崇拜之下,劉慈欣是要封頂中國科幻了。眾所周知,造神是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化娛樂活動之一,而之二是毀神,之三是獵巫。一個個說,在國內被捧成神很慘的,神的宿命最好是英年早逝,不然只能是人設崩塌,千夫所指。劉慈欣的作品讓大陸科幻在國際上露了臉,讓一些人賺到了錢,讓另一些人反思文革,讓更多的人思考宇宙,思考的是啥當然各有表述,但起碼在想了。一想到這樣的劉慈欣最後要是落得個身敗名裂,我就很難過; 但既然造神都開始了,那毀神也指日可待,這倒跟羅輯有點像。然後是獵巫,造神的時候攢了一波極端讀者,人設崩塌後他們因愛生恨; 大家因為對文藝作品的看法不同而劃分從屬,然後互相攻擊、互相謾駡、互相嘲諷、互相輕視,共同為本就撕裂的社會環境提供熵增。 就這樣的文明,根本都不用帶路黨,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兒死,還探索星辰大海呢?說句題外話,地球誕生了46億年,真的只有人類這一波文明麼? 畢竟人類文明滿打滿算也才一萬年。

其實通過分析文藝作品裏的故事,進而總結作者的政治傾向本身就很滑稽; 自由女神像、白宮、五角大樓在荷里活編劇筆下被炸了幾百次,美帝在鏡頭裏也被脅迫、策反、滲透、暗殺了幾百次; 難道編劇、導演都是暴恐麼? 每次劇情開頭男主都被錘個半死,孤立無援又絕處逢生,最後正義就快淪陷時男主也只比大反派厲害那麼一點點。好小說都是精神分裂寫的,人家在自己的作品裏自娛自樂,卻總能被好事者拿來引導什麼、表現什麼、弘揚什麼、批判什麼,這不是不可笑的。也難怪,從小閱讀只是為了考試,本來語文課文很多就是節選,學的斷章取義卻以為自己和作者靈犀相通; 比如分析文章第三自然段作者家的窗簾為啥是藍色的,考綱裏的標準答案竟然是表達了作者的憂鬱。 猜作者政治傾向猜到走火入魔,這種就是病,童子功。

遙想上一次廣大人民群眾對文藝作品產生分歧,進而掀起血雨腥風,還是《海瑞罷官》,那得是《三體》前傳的部分,寫到這才發現,這又是一個迴圈。

後記:重看自己寫的,其實有點前後矛盾,原來我也是縫合怪……